“搞魚”是吾鄉俗語,也稱“搞野”，即在溝渠里捕魚、捉魚、逮魚的意思。

春天和夏天是搞魚的最佳時機，一則天氣變暖，水中的魚兒活躍了起來；二則春雨夏雨頻繁，雨水下到、流入溝渠之中，催動溝渠的水流動，魚兒也就跟著水游動起來，流水的魚更容易搞到。

吾鄉乃丘陵地勢，被鶴毛和郭公兩條內河環繞，河外溝渠縱橫，山腳下、田疇旁、道路邊都是一條條溝渠，最深處不過到成人的胸部，因此搞魚時極少會發生溺水的現象。

平時也可以去搞魚，將網撒到溝渠里，然后再拖上來，但能不能打到魚，是多還是少，則全靠經驗和運氣，還有就是耐心。

搞魚最好時機還是在發水時，就是下過一陣春雨或一場夏雨后，而且雨水要大一些，能讓地面上的積水“動淌”起來，流入溝渠里，帶動溝渠里的水流動起來，魚兒就會溯流。

雨后或雨中的很多個清晨，尤其是在暑假里，打開家門的母親會習慣性地對我們說，溝里水動淌了，搞魚去吧。

只要沒有什么特別的事，父親便會欣然同意，然后帶上我和哥哥，拿上網、雞罩和倒刺篾籠、魚簍等漁具去溝渠里搞魚了，若外面正在下雨，還要穿上雨衣，戴上斗笠。

因為經常搞，所以我們很有經驗：水流落差大的凼窩處是首選，魚兒喜歡待在里面覓食，一網打下去，然后趕一趕，總會有驚喜——大板鯽、紅鯉魚、烏魚、汪丫、泥鰍、蝦，會時不時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網里。還有就是找水深的地方撒網，那里多有魚。

但一網網地去打，比較耗時費力，尤其是在有雨時，且屬于“盲網”。我們更喜歡去流水中截魚——選一較窄的下游豁口處，將倒刺蔑籠布在中間，周邊用泥巴、石頭阻住，讓水只能從倒刺蔑籠中流入。布好后，再到上游去趕魚，攪動水流，受到驚嚇的魚，會紛紛順流而下，流入倒刺篾籠中。

流淌時，小魚小蝦最好搞，大魚則不太容易搞到，它們力大敏捷，逃掉的幾率往往會很大。有次，我們搞了一大清早都沒搞到一條大魚，父親有些不開心，失落地讓我們洗洗腳回家，不愿再繼續了。

在溝邊洗腳時，大哥突然看到流水中泛起了一朵很大的水花，水下必有魚，眼疾手快的他迅速拿起身邊的雞罩，朝水花處猛地罩去，然后一把撲上去，將身體上的重心全壓在雞罩上。瞬間，雞罩里水花四濺，“嘩嘩”作響，魚被罩住了，在里面使勁地撲騰！

父親興奮不已，趕緊上去幫忙，他一手摁住雞罩，一手伸進罩內，硬生生地將魚捉了出來，哇，好家伙，一條大青混，十多斤重！

回到家中，村民們紛紛前來觀看，夸贊我哥人小反應快，把他得意興奮得都快要上天了，自覺是個大英雄。

有一年雨季洪水很大，不計其數的鯽魚隨著動淌的水流，從溝渠里涌進到我家的油菜地里，留在菜地溝里吃殘存的菜花和飽滿的籽莢。放學后我便拿著網兜去菜地溝里搞魚，壟溝里的水較淺，一筷子深。油菜長得很茂盛，花莢葉稈稠密地彼此緊挨，撐搭起一排排黃綠相間的“傘”，極美，傘下即是有魚的壟溝。

菜花很香，菜稈、菜葉綠中泛黃，籽莢飽滿喜人，彎下腰鉆入其中，在黃綠“傘”下搞魚，意境悠遠，其樂無窮。太陽明晃晃照著，陽光稀稀疏疏地漏進壟溝里，引得魚兒紛紛現出身形來，很好捕。

起初，我是穿著深幫膠鞋，拿著網兜的，后來感覺膠鞋笨重，網兜礙事，索性脫掉膠鞋，丟掉網兜，赤腳赤手在壟溝里摸抓魚！

摸抓魚更刺激，讓我血脈僨張！尤其是淺水里，一條條或大或小的鯽魚、青混，機警地在水里橫沖直撞，上下左右穿梭躲閃，不肯輕易被我抓住，但又難以徹底逃掉，我可以根據它們碰撞到我手腳上的力度，判斷其大小。力度越大，我越興奮，越想將其抓住。

摸抓出水的魚，腮嘴一吸一合，鱗片上閃閃發光，在油菜地里尤顯得好看。不貪多的我，很快便能摸抓足一頓吃的，然后，提著桶，帶著滿身的花香開開心心地回家去。

那些魚都是真正野生的活水魚，故鄉的溝渠清澈，沒受過污染，水質非常好，因此里面的魚也很干凈，吃得放心、健康，是扎扎實實的“溝鮮”。經過母親的巧手烹飪，無論是紅燒、清蒸還是煲湯，味道都很鮮美，是滋養辛勞鄉下人身體的最佳補品。

現在想來，大自然是很公平的，偏遠的地方，往往少受外來污染，生態會很好，溝渠里的魚啊蝦啊，都特別干凈和鮮美。想吃了，就地取材，帶上網具去溝渠邊走上一圈，一碗知根知底的“溝鮮”便有了，從出水到餐桌，跨度的時間極短，想不新鮮味美都難！還有就是經過自己雙手勞動得來的食材，也會格外新鮮味美。

但即便如此，搞魚也要不怕臟和累，得愿意在泥水中忙碌，得耐下性子，心腦手身齊用。沒有一條魚會迅速輕易地入網進籠。

如今，故鄉依然有人在搞魚。只是已不再采用傳統的方式了，多是用地籠，里面放著誘餌，甚至偷偷用電瓶去打，搞魚變得更加容易和高效了，幾乎每次都勝券在握，自然，也少了開“盲網”、起“盲籠”、行“盲摸”的期待和驚喜。

還有就是，愿意去野外搞魚的少年，少了很多，幾乎看不到。他們去了哪呢？

■ 徐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