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又想買鞋了。在某購物網站輸入某品牌男鞋，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喜歡的。放下手機，輕嘆一口氣，望著窗外，想起遙遠的過去。

小時候穿的鞋，都是奶奶和媽媽做的，千層底布鞋。每年冬天，她們都要納鞋底做鞋，那么厚的鞋底，一針一針吃力地穿針扯線，上面常常染著刺破的指血。過年時終于擁有一雙新鞋，我真是舍不得穿，有時候調皮，放學路上滑冰把鞋弄濕了，回到家里，怕被奶奶看見，就站在床邊不動，腳放在床底下藏著。

后來，父母離婚了，奶奶腿也摔斷了，父親去了新疆，母親改嫁了，再也沒人做鞋給我穿，只好買最便宜的解放球鞋。集市上的解放鞋質量比較差，沒多久，鞋面就爛了，奶奶就用布蒙上補，爛一塊，補一塊，再爛，再補，漸漸面目全非，根本找不到原來的樣子。最喜歡過夏天，可以穿涼鞋或者拖鞋，當然，大部分時間都是赤腳，因為涼鞋也舍不得穿。腳長得特別快，今年的鞋明年就穿不上了，就買那種帶有放大鞋絆的涼鞋，塑料的，斷了可以拿到爐上烤，烤化了，使勁捏，粘上繼續穿。

1991年中考，就是穿著這種涼鞋去的。我記得考英語那天，鞋帶子壞了，靸拉著鞋子進了考場，坐下來先開始修鞋，發考卷了，心慌意亂地填好姓名、準考證號，開始答卷。還好，卷子比較容易，15分鐘全部搞定，但是考場規定開考半小時才能交卷，于是開始低頭修鞋。監考老師發現了一個不正常的考生，別人都在認真考試，這個人彎著腰，提著涼鞋在那里搗鼓。老師忍不住上前查看，這個學生并沒有作弊，只是在認真修鞋。老師翻了翻我的卷子，驚訝地發現，已經全部做完。于是說，再檢查一下，我搖頭拒絕，接著修鞋。直到半個小時后，老師忍不住，讓我交卷出場，到外面修鞋去。后來成績下來，滿分100分的卷子，我考了94分。

那年8月，我拿到了安徽水利電力學校的錄取通知書，激動萬分，奶奶也很高興，這么大的孩子，得有雙像樣的鞋了，她從褲腰里掏出黑乎乎的塑料袋，用顫抖的雙手打開，里面是卷得整整齊齊的毛票，數出15塊錢，讓我到撮鎮買鞋。我買了一雙白色的人造革鞋面運動鞋！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穿白色的鞋！當時我們班很多同學都有小白鞋，白得發亮，穿在腳上走路都是輕盈的。我也很想有一雙白色的球鞋，哪怕不是皮的，我也想要。那年暑假，當我穿上人生第一雙白鞋的時候，幸福得像在飛，恨不得把腳放在頭上，走路的姿勢都變了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盯著鞋面，生怕上面落一點灰塵，脫下來時用干抹布細細擦凈，端端正正放窗臺晾著，第二天還要穿。因為質量太差，那雙白鞋不久就壞了，不過我很感謝它，它帶給我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。

上了中專，父親開始從新疆寄錢給我，雖然不多，每月50元，加上獎學金，也夠生活了。我買了雙皮鞋，棕色的，很硬，但是便宜，25元。穿上皮鞋的我很神氣，但當天下午就神氣不起來了，腳后跟、腳底板都磨出了血泡，走路一顛一顛的，咬牙前行，好容易挨到宿舍，迫不及待脫下來，換上拖鞋，才長出一口氣，終于解脫了。第二天，又咬牙切齒地穿上它，一顛一顛去上課，日復一日，腳后跟、腳底板開始長繭子，不疼了。我終于適應穿皮鞋了。那雙皮鞋陪伴我很多年，也很耐穿，直到1994年，鞋前面張開口子，我用細鐵絲穿過鞋底和鞋面然后絞在一起，到工地勤工儉學時，當勞保鞋穿。

參加工作后，第一個月工資182塊錢，首先給奶奶買了一個臺扇，然后就給自己買了一雙鞋。這就穿得仔細多了，因為工地上發了勞保鞋，只有下班才穿自己的鞋。經濟漸漸好轉后，我對鞋仍有深深的執念，每次去商場，首先要看鞋專柜，一雙一雙仔細看，看中了就立即下手。有段時間喜歡穿某品牌的運動鞋，感覺很舒服，但是太貴了，七八百甚至上千元，也咬牙買下。妻子和女兒也經常買不同知名品牌的鞋送給我。

去年，我把家徒兩壁（有兩面墻壁是湊的鄰居的）的鄉下老房子拆了，蓋了別墅，春節，帶著妻子女兒和妹妹一家回去過年。我把奶奶的遺照重新洗了，端端正正掛在客廳墻上。女兒在背后給我拍了張照片，說，爸爸，這是一個有故事的背影。我看著手機上的背影，鼻子酸酸的，良久沒有說話。客廳的角落，是妻子給我新買的棉皮鞋，擦得锃亮……

王定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