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書人
1972年我參加工作,在縣文化館做“業余文藝創作輔導員”。神圣的縣圖書館跟文化館一個院子,距離我的住房中間僅僅相隔了五間房子遠近。這個距離,很刺激,搞得我非常興奮。
縣圖書館一共六間房子,三間朝南的,是閱覽室,三間朝西的,是藏書室。從窗戶外往里面窺探,發現里面的藏書絕對可以用“汗牛充棟”形容。遺憾的是,圖書館遵照上級命令,不能開放,“門雖設而常關”。不得其門而入,害得我經常在六間房子外轉圈子,窺測里面的“汗牛充棟”,“書雖香而深藏”,心癢難撓。鄰居世龍兄遠遠看到我抓耳撓腮的樣子,知道我犯書癮,難受,幸災樂禍地大聲吟哦道:老貓圍著咸魚轉——休想(嗅鲞)。然后,小聲說:哈喇子流了一褲襠。
我認為他的說法不倫不類,有邏輯錯誤,本想反駁,突然想到他是圖書管理員,應該有辦法讓我進去“過書癮”。便強行按捺反唇相譏的念頭,低聲下氣地懇求幫忙。
他的主意并不高明,卻非常“實用”:留一扇虛掩的窗戶,供我偷偷出入。當然,約法三章:1,不能讓別人發現;2,不許帶出書籍;3,不準看禁書——最后一條,直接廢話,純屬“胡扯”,但是也可以看出他的“聰明”——他后來做了官員,可能跟這種聰明有些關系。
我的工作性質,決定我上下班相對自由,這就為偷偷地進去“過書癮”提供了方便。自從有了這一扇“方便之窗”后,我經常黎明時分,帶著頭天準備好的兩只燒餅,越窗而入,大過“書癮”。一般來說,我出來的時候,差不多都是傍晚時分了。其中一段時間,雖然沒有燈光,不能看書,但是擔心院子里有人,會發現我的“越窗行徑”,也只好默默忍耐。
后來每回憶起來這個事情,我總是佩服自己的“忍耐”功夫,一天之內基本上不吃東西,不喝水,對一個20壯歲的小伙子來說,還是可以勉強忍受的,而居然一天不去廁所,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來的。
1981年,我調動到行政公署文化局戲劇創作研究室上班,是局長嵇培武先生指名特調的。大概就是因為這個,嵇培武局長特別關心我的工作。有一次,他笑嘻嘻地到我家,很慎重地掏出來兩本新版《金瓶梅》,說是特意買來送我的。后來才知道新華書店內部供應。我家原來也有一套“刪節版”《金瓶梅》,據說可以在黑市換一輛飛鴿牌自行車。因為我耐不住哀懇,被縣化工廠一位姓謝的朋友借走,再也沒有還。這件事,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疼痛。嵇培武局長本人極愛讀書,卻拿這樣一套書贈送給我,其中的情義分量,我是掂得出來的。
他說:你需要好好讀書,多讀書。不僅在家里讀,還要出去讀,古人讀千卷書,行萬里路。你要走出去,一邊讀書,一邊觀察世界。
過了幾天,我帶了20本書,乘坐公交車,到了濉溪縣雙堆集公社旅社,準備住一個月的時間,認真閱讀,正式過一過“書癮”。也算是服從領導,開始“讀千卷書,行萬里路”了。
那個旅館只有一個“管理員”,兼職保潔員、炊事員、總經理等等所有職務。院子里有個不小的水坑,他告訴我是淮海戰役的時候,飛機撂炸彈炸出來的。水坑邊有一根柱子,柱子上掛一個招呼旅客吃飯的“鐘”,看樣子就是一大塊金屬片。他告訴我,其實就是一片炮彈皮,也是淮海戰役留下來的。他問我來干什么?我說來過一過“讀書癮”。他聽了,半信半疑,只是笑。
過了一段時間,他似乎恍然大悟:嗨,你原來就是個讀書人啊!
他這個“讀書人”的稱呼,使我非常高興。
我的經歷中,這種“過書癮”的事情不少,為何獨獨牢牢記住了這樣兩次?第一次大概因為過書癮的前面,有個“偷”字,且在“偷”中充分表現了常人所沒有的忍耐功夫。而這一次,則是因為第一次有人認定我是個“讀書人”。
我認為,雖然出于一個粗人之口,雖然我才三十歲,“讀書人”三個字,確實是我的蓋棺定評。
尹洪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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