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路來森

壟，田壟也。

壟高，壟突，一陣陣春風吹來，首先接受春風吹拂的，就是田壟；故爾，春到田壟，也來得早，也來得快。

田壟，厚土堆成。土厚積暖，所以，春風一吹，壟頭的積雪，就率先化去了，只留下濕濕的泥土。春陽高照，一天天地照著，壟頭的濕土，便干了。干成粉狀，粉狀的壟頭土上，還裂出了一道道細小的縫隙。

那縫隙，在呼吸，在生長。

某一天，你行走在田壟上，一低頭，驀然間就發現：一尖一尖的小草，已然鉆出了地面。

草嫩、草綠、草亮，仿佛只是一回首，你又發現：田壟上，已是綠草茵茵了。那草，真綠，真青，青得直逼你的眼睛，綠出一份沁人心脾的快意。

你禁不住感嘆一聲：春天真的到來了。

與春草相伴而生的，還有各種各樣的草花。紅的、黃的、白的，緞錦一般，鋪展著，搖曳著，各種各樣的花色，令人眼花繚亂。大多數草花，你也許叫不出它的名字；但不要緊，要緊的是，你從紛繁的春花上，看到了迷離的春色。

不過，有一種草花，你一定認識，那就是苦菜花。它太過平淡，太過普通，太過繁多，觸目即是。花朵嬌小，嬌小出一份玲瓏剔透的美質；花色金黃，是一種嫩嫩的金黃，它仿佛是上帝挫下的金粉，一不小心，散落一地，然后，凝聚而成為一片片質感的金箔。

片片“金箔”，閃耀出亮眼的金光，賦予春天一份金質之美。

一寸光陰一寸金，春光，最為金貴。

其實，田壟上，不僅有草，也許還有一兩株桃花。春風駘蕩中，桃花就開了。田壟高，田壟上的桃花也顯得突兀。花色，格外明艷，灼灼燃燒成一團，一團紅艷的“火”，一團春天里的“火”。人走近了，望著，望著；只能望著，這樣的一兩株桃花，太過明凈了，太過靜美了，怕走近了，褻瀆了它的圣潔。

或許，只有具備同樣圣潔的人，才能接近這樣圣潔的桃花。比如，一位小姑娘，一位桃花一樣美艷的小姑娘。風姿綽約，她走近這樣的桃花，摘一朵，插在發辮上，或者折一枝，捧在小手中，然后，搖搖離去，遙遙離去。

人面如花，花如人面，都很美，都很美。田壟，因之而生色；春天，因之而生輝。

不知不覺，清明就到了。人，要踏青；畜，要啃青。

這一天，一大早，田壟上就多了一些牧牛的人。牛，多為黃牛；人，多為老人。也許，牛后面，還跟著一位小孩子，一支柳笛，含在口中，一面散漫地行走著，一面就吹出嗚嗚嗚的笛聲。笛聲嘹亮，吹徹春野。笛聲，有時會吸引牧牛的老人，老人回回首，望望小孩，滿眼是慈祥的愛撫。但更多的時候，老人兀自做自己的事。其實，也沒什么大事，他只是把牛散好，然后就蹲下，蹲在田壟上。

口中吸著紙煙，眼睛注視著壟下的土地。

每年春天，他都會這樣地凝望這些土地，在凝望中，他望出了土地的墑情，望出了這一年可能的收成。

一些鳥兒飛來了，鳥兒也要“啄青”嗎？也許吧。鳥兒，落在草地上，落在牛背上；一只鳥兒，也許會落到黃牛角上，于是，黃牛一晃腦袋，鳥兒一驚飛天。

滴溜溜，滴溜溜……

鳥兒的鳴聲，從天空落下，彌散一地，彌散一地。

于是，田壟上，就愈加春意盎然……